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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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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 章

密脫裏忽然靠近一步,明迦這才發現他的走姿帶著跛,她猛地意識到什麽,開口竟帶著幾分不自覺的慌張:

“看來你沒還沒那麽蠢,殺他不成,才想到我了。這些日子城裏刺客橫行一事,也是你做的。”

密脫裏扯了扯唇角:“不錯。”

“你——”

他又走近一步:“小五,你以前是最喜歡跟著我的,怎麽現在——”

他一把捏住明迦的下巴,語氣陰狠,“卻在替別的男人說話?”

他力度之大,疼得明迦的眼淚即刻奪眶而出,薩珊波才要沖過來拉開他,卻被他猛地回身一踹,整個人回撞到地上,額頭霎時滲出血來,明迦忍淚閉目,平覆氣息道:

“別碰她,你要的我才有可能答應。”

“好,”他收緊手上力度,“那你說說,你要答應我什麽。”

明迦忍不住在心裏冷笑,口中只是順著說:“四哥可還記得,你曾跟我說我母妃沒有死,只是一個人回了大祁而已,你答應我要把我帶回大祁?”

“住口,你想說什麽。”

“後來,你帶我躲在大祁一個小鎮的菜市,你跟我說,這裏是人們買菜過日子的地方,也是殺罪犯的刑場,躲在此處最為安全,我信了。”

密脫裏已經聽得不耐煩,一只手正要擡起手扇她耳光,卻猛然感到左腿一陣刺痛,向下看時,才發現薩珊波不知何時已經挪了過來,將匕首紮進他肉裏。

“天殺的——”

他低頭暴呵的空檔,明迦趁他註意分散,用盡全力用肘擊打他的關節,整個人靈活回繞,就從他的眼下溜走,密脫裏反應過來拔刀向她刺去,薩珊波趁機拔出他腿中匕首,奮力挺身向他腰部刺去。

長刃沒入一半,密脫裏整個人怔住,低頭向傷口看去:

“好…好啊,我的兩個好姐妹聯的好手啊……”

薩珊波從沒拿過刀,更遑論殺人,見刀入人身,登時楞在原地,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。

密脫裏眼底殺意徹底肆虐,不顧一切地擰住薩珊波的脖子,她的面容登時因窒息而扭曲。

明迦下意識地沖過去拔出那把匕首,對準他的心口,想也沒想地插入。

長匕整根沒入,粘膩的鮮血霎時沾滿明迦雙手。

她的手還握著匕首,就看著密脫裏整個人僵住,緩緩朝她看過來。

“小五,我對你最好…”

淚水不知何時已經糊了明迦的眼眶,她拼命搖頭:

“不是的!你根本對我不好!你都是為了你自己!…你說要帶我去大祁,是為了騙我去偷過境的文牒。你確實教我騎馬,可又在馬會上給馬做手腳讓我摔下去,這樣你就不會墊底…大姐姐說什麽你便做什麽,她不讓你開門你就真的忍心讓我在下暴雪的時候在外面過夜……”

密脫裏已經說不出話,整個人向後倒去,明迦頓時慌了神,跪著要去扶他,口中哭道:

“可是我都不怨你,你也是因為父汗不在意,在王庭裏過得不順意而已……可你最後還要奪我嫁妝,棄我性命如敝屣……”

“小…五…”

他好像還要說些什麽,話生生哽在喉嚨裏,明迦湊近想去聽的時候,他懸在半空的手臂陡然垂落,已然沒了氣息。

“四…四哥…”

她就那麽貼著密脫裏,胸前衣襟染上他的血也渾然不覺,只是呆呆地抱著他,不住淒恍喃喃,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。

薩珊波見此狀,立即撲上來抱她,“小五!與你無關!你是為了自救!”

明迦卻還只是呆道,手腳發麻:“姐姐,我殺人了…我殺了四哥…”

薩珊波心疼不已,把這她的肩膀讓她面向自己,盯準她的眸子才道:“看著我,明迦看著我,你沒有殺人,是他咎由自取,他活該…他活該…”

身後忽然有人破門而入,薩珊波回頭,發現來人著裝並不似邧王府之人,再朝後看去,李會景身著簡裝,大跨步就進來了。

他目光如炬,片刻未離庭中呆坐的那人,他做事一貫沈穩,此刻的身形似乎有些急,臨走近明迦卻又放緩步子,蹲跪下來。

明迦下意識回頭,看到他,向他緩緩遞上自己的一雙手,目光空洞:

“李會景,我殺人了。”

“明迦。”

他低頭解開外衣,用自己的衣服裹住她的手,一點一點地替她拭血。

“十四日夜,渠府渠東慘死街邊,首足皆無。十五日夜,劉廣參軍事一家老小遇襲,無人生還。這些慘案,都是他的人做的。”

她整個人都在發抖,仿若未聞。

他停下來,在她視線不及之處將沾血的衣裳團起來丟開,註視著她:

“你今日不殺他,你姐姐,還有更多人會因他而死。”

明迦眼眸晶瑩,不住搖頭道:“可是…”

她話音還未落,整個人忽被一只手向前按去,落入一個堅實的胸膛,唇口連帶著話語被堵住。

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,李會景的聲音愈顯低沈:

“十二日夜,他提刀來殺我,我大意了,沒防住,挨了兩刀。”

話音才落,他也楞了楞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這些話的用意。

這是旁的人和他的恩怨,與她無關,本來也不必向她提起,可是懷中之人依舊戰栗不止,被自責逼得快要崩潰。

他沒了法,或許指望她能對他有情,能用對他的半分心疼去抵消強加給自己的愧疚。

明迦明顯僵了僵,他的心緒也隨之被牽動,收斂氣息,怕她歪解他的意思。

她忽然將臉埋到他肩上,放聲哭了出來,邊哭邊道:“我...對不起,李會景…對不起…”

他松了口氣,好像...賭對了。

他一只手無意間摸她的脊骨,“你做得很好。”

她還是搖著頭,幅度卻慢慢慢下來,只是哭著,整個人脫了力撲在他身前,不自覺地想要和他貼得更近。

聽不到密脫裏氣息的那一刻,她如被擲入深潭的人,面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,什麽都抓不住,窒息將死的瞬間,有人將她按入懷中,向她呈上最真實可感的體溫和氣息,摩挲著她的後背,在她的耳畔一遍一遍堅定地說:

你沒有做錯。

對,滿天掩面而來的潮水退去,恍惚間她又能看見薩珊波,看見李會景。她沒做錯,在薩珊波脖頸折斷的前一刻,她制止了殺人的惡鬼。

她求助般地看向他,眸中染著一層水霧。

他的黑眸一片幹凈,幾乎冰冷的嚴肅。

目光相撞的一瞬,她被黑霧纏繞的世界好像破了一個口。

身後的人窸窸窣窣地拖走屍體,明迦深吸一口氣,推開他護著自己的手臂。

“我...送他最後一次。”

他“嗯”了一聲,垂下眸子,將隱隱的擔憂之色隱匿於無言中。

密脫裏人沒了氣,面上還維持著被刺時的神情,暴怒與難以置信交織在死不瞑目的眼裏。

明迦看他一眼,被激得發抖,雙腿使不上力,但還是強迫自己爬到他身邊,伸手,最後替他闔目。

做完這一切,支撐不住地要跌倒,他想一把撈住她,她搖搖頭。

她直視他,“回家,好不好。”

她不要他扶,一點一點地往回走,低著頭。

她沒有再哭,也並不出聲,李會景跟在她身後,怕她一個人又失神,開口找話:

“明迦。”

“小五。”

她沒應,卻駐足扭頭向面前的一片空地看去,一截低矮的樹樁詭異地立在那裏。

東市商鋪林立繁密,平白出現一片空地和一截殘樹,想來就是處刑之地了。

明迦擡頭凝向那處顯眼的高臺,良久不語。

李會景靜靜地看著她。

下一刻,他的身形忽然湊近,她的手跌入一個溫暖幹燥的手掌之中。

他察覺出她再次翻湧的愧疚之意,及時出聲:

“比死亡更可怕的,是人心已經死了。很多人失心落魄,行於世間,實則與魑魅無異。”

話音入耳,忽地喚起她心中一股異樣的感覺。

好像從前有人也在她驚慌失措之時,以同樣平淡且堅定的語氣同她說過一樣。

還未來得及細想,身後人嘈雜之聲響起,她循聲望去,仆從早已備好了車馬候著,馬夫抵著寒風禦風而坐。

罷了,她搖搖頭,“上車吧。”

怎樣渾渾噩噩地坐車回去,被人架著洗漱又放到榻上,明迦全然不記得了。

夢中,她坐得很高,視線中是攢動著交頭接耳的人群,密脫裏的臉忽地在眼前放大,他口中咒罵的唾液幾乎濺到她臉上:

“你要是敢跑,大祁的人抓到我們,下場就跟那個人一樣!”

他揪著她的頭發,強迫她去看人群之外的那個高臺。

那裏有一個穿著紅色官服一臉密須的人,押著一個面如死灰的人,眸中一片凜然地站到上臺,舉起閘刀——。

她拼命閉眼不敢看,密脫裏卻伸出手指生生扣開她的眼皮。

“給我看好了,你才是那個偷東西的人,你要是敢說出半個字——”

疼痛和驚懼之中,耳邊忽然響起一陣驚呼,高臺上那顆黑發的頭顱忽然滾動一下,一臉密須的人冷漠地抹凈面上濺上的血。

她不再掙紮,幾乎被震駭地失去心神。

密脫裏連喚她兩聲,她都動彈不得,直到被他當頭一巴掌,她才回過神來,不等他第二掌落下來,她自動地拔起如註鉛般沈重的腿走向馬車。

那是密脫裏帶她來大祁的第五日,是她第一次見有人死在自己面前,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距離她如此之近。

密脫裏靠著她偷來的文碟進了大祁,自顧不及,又怕她在人前漏了餡,只好將她鎖在一間不見光日的暗室,想起來時便丟進去一些吃食,想不起來時就任她自生自滅。

她起初不知為何會被四哥一個人留在那個地方。有一日餓得頭暈目眩,壯著膽子朝門外的人討要吃食,卻被他發現她與外人說話,於是便有了他帶她去市口看行刑這一事。

尚在訖羅時,他曾向她提起大祁市口行刑的傳統,彼時她不解地問他,說起這個為何要笑。

他沒解釋,只說日後帶她去看。

她滿心期待的大祁,是母親的家鄉,是充滿奇異和幻想的地方。

可是九歲的她,此刻卻坐在破舊的馬車之上,被人蒙眼堵嘴,帶往不知何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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